蜜芽

有时候我们很难想象将“公路电影”这种雄赳赳气昂昂的类型与女权主义挂上钩。这部电影的英文名叫做“Thelma and Louise”。我喜欢Louise，这个影片一开始就已然很成熟，却又带着一丝少女狡黠的女人。在看到一半的时候，我甚至在想，为什么Thelma这样的女人还能在题目里居于前者（就像特吕弗的Jules et Jim的顺序也曾让我不爽），直到临近末尾才发现，我们很难不喜欢上Thelma的天真与可爱。她总让我想起Vicky Cristina Barcelona中的Vicky，只不过Thelma比后者更加义无反顾，亦或许在在生存大道面前，本性便无处遁逃。

就像在影片一开始，两个角色交替出现。在俱乐部里忙前忙后的Louise，几个镜头便交代了她的人物性格。相较于一大早便在厨房忙着丈夫的起居的Thlema，Louise显然更加独立，或者说，在她与男友的一段关系中，L拥有的话语权比T更多。她一边劝着女孩们不要吸烟，这容易人年纪轻轻便失去性欲，而下一个镜头，L在厨房点燃了烟给T打电话。可见即使L心中，对于女孩们来说性欲比爱来得重要，而自己早已被她剔除于那个欲望至上的时代。我们以为L怂恿着T和她一起自由地出门度假，是在鼓舞T挣脱他丈夫给她塑造的牢笼，实则不过是L个人对现实的另一种逃避，她甚至无法面对自己的男友。可以说，L只是走出了那个社会为她们所筑造的黑屋，但她还没有睁眼。

我们习惯于说，在这个故事里，Thlema是被现实催着觉醒的那一个，而Louise是清醒的那一个。我不以为然，L的清醒源于她在德州所遭遇的强奸，之后她便一直生活在此的阴影之下，她明白这个社会的游戏规则，但她也不过是随波逐流，她的清醒只能维持于风平浪静的生活表面下。我们只能说，她只是有了意识。就像在后来的酒吧里，当L被Harlan在实施强奸不得后对女性恶意满满的一句话激怒后杀了他，她也不过是循规蹈矩地寻求着逃脱的办法。有人说，这部电影是L的复仇与T的成长，但我认为，L的复仇是从T的觉醒开始，如果玩个文字游戏，那么可以说L真正的觉醒是因为T。所谓复仇，便不是L的专属。她们俩首先是活成了自己，然后才是女人，我们再来谈女权。

再来谈谈Thelma，她太有意思了。其实T的成长在开头就已经埋下了伏笔。在两人偷偷摸摸计划着周末之行后，一段欢快的音乐引出一组两人各自收拾行李的镜头来过渡。无论是两人收拾行李时不同的状态、时间的对比，还是T拿着手枪自然地放到行李箱里（之后她丈夫说平时T可是根本不敢碰那把枪），或者T带了灯笼对L说万一有杀人犯没有电了该怎么办，我们都可以看出，T是期待着什么发生的，这不同于只把此行当做一次放松心情的L。在这里不得不提T前后的服装风格，开始是与利索的L完全不同的少女风，一颗司马昭之心bling bling得亮着，再到后来换上和L差不多的裤装，一切都变了。

即使被丈夫一直强制，T对于外面的世界，对于男人，都是抱有一种美好的期待，这与L完全不同。无论是在酒吧里被Harlan骗得差点强奸，还是之后被J.D.骗走了两人全部的救命款，T都是天真的。即使上一秒她还认为自己和L应该老老实实向警方报警，下一秒还可以在穿着比基尼继续度假然后勾搭上一个看似纯良的帅小伙，把一句不知者无畏上演得淋漓尽致，而且无畏到了最后一刻。而或许真正让我们感动的，便是从不知者到知者，Thelma都是勇敢的。

我们说T的一路是觉醒的一路，我们很难说她是从哪一刻开始的。从电话亭里对丈夫说出那句“go fuck yourself”之前，L就已经慢慢开始远离那个“小白兔”的形象。或许我一开始说错了，T并不是被现实催着觉醒的那一个，现实不过是被T利用得最好的借口，她早就想对过去的生活说“不”。穿着洁白的裙子躺在床上哭泣的是过去的她，她哭得很大声，把怒气冲天的L哭得没了脾气；打完电话坐在车里偷偷抹掉眼泪对着后视镜补妆的是正在苏醒的她，她看到了光明，便想极力抓住。于是J.D.来了，她心甘情愿沉沦，因为这是她的告别仪式，不盛装落幕，她就无法觉醒。

但我们可以肯定的是，T蜕变完成的时刻，便是L终于情绪崩溃在T面前落泪的那个早上。Jimmy千辛万苦送来的救命钱，因为T的一时疏忽而打了水漂。伴随着T蹲坐在地上用微俯的角度一遍又一遍的用“It’s okay”安慰L的话，两人的强弱角色终于被掀翻了，T不再是那个听从于L意见的懵懂的少妇，而是可以有自己意见并付诸行动的独立女人。这里非常有趣的是导演的安排，他并没有让镜头跟随T进入商店，去拍摄她的壮举。他让镜头跟着L，将一个不愿向生活低头却又濒临绝望的女人放到了观众眼前，而这一次，解救她的人是T。

T大喊大叫地兴奋地回来了，当我们好奇并接受着某种暗示时，画面回到了一群警察和T的丈夫Darryl坐在办公室里看便利店的监控画面的场景。我们通过监控还原了当时的场景，并接受了来自J.D.的一份幽默。T蜕变后的第一次壮举，它的意义不在于，或者说不局限于其个人，而是彻底改变了L和Darryl两个人的原态。她救赎了前者，让L被迫得睁开了眼睛，却让后者瞠目结舌，认清了T的本质。从这个时候开始，他们才都清楚明白自己在走一条什么路，她们才真正又了“末路狂花”的味道。而让人唏嘘的是，你瞧，只有到了这种生死攸关的穷弩之末，女性的自由独立意识才真正被唤醒。

之后，她们便是真正的Thelma和Louise。

她们嘲讽了法律的盲区，却又畅想着未来。正如电影本身的争议，我们若让她们实现畅想，它就是白纸黑字式的非正义了，而我们若让她们老实受捕，那么前面所有的铺垫都黯然失色。看这部电影的时候我常想起有人在看完《英国病人》以后说，我们很难去谴责艾马殊和凯瑟琳之间那违背道德的爱情。就如同看《末路狂花》，我们很难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冷酷地对他们说，你们应该接受法律的制裁。

不如让他们死去，对于故事里留下的人是无局，而对于我们观众来讲，是最好的结局。所谓是非对错，不要太过执着。而让我惊讶的是，她们竟然如此快乐地死去——在如此辽阔的悬崖风景前一跃，对视吻别，世上浪漫之事也不过尔尔。无论是L的“I’m not giving up”还是T的“Let’s keep going”的都让我们看到了她们的改变，不再是埋首于锅碗瓢盆间庸庸碌碌的女服务员，不再是唯唯诺诺马首是瞻的好妻子，她们是自己的战士，她们守护自己。或许这就是编剧绝妙的地方。

有人将她们逼上绝路，她们拯救了自己。